
门开了,随着阿兰进到咨询室里来的,还有一股浓重的消毒水的味道。这是一个20多岁的年轻女孩,容貌耐看,可面色蜡黄憔悴。她小心翼翼地坐在我为她指引的沙发上,只坐前面的一半,整个背部向前微倾,苍白干燥的双手夹在两膝间局促地搓动着,指甲被剪得很短。
简单介绍了心理干预的设置后,刘承洛问她:“有什么事情我可以帮助你呢?”
阿兰继续搓着双手,“我······都不好意思说,怕你笑话我。”
刘承洛平和地看着她说:“没关系,你不要这么紧张。说说看,也许我能帮上你。”
听完,她脸上露出一丝神秘的表情:“我真的是不好意思说,从小我就特别胆小,我特别怕去世的人。老人们都说去世的人身上有脏东西,谁要是沾上就会遭殃。”
“小时候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情吗?”刘承洛问。
她回答说:“记得刚上小学时,我和几个同学一起去班长家玩儿,没想到正赶上他们家发丧。当时那个场面,又是棺材又是花圈的,还放着哀乐,我吓坏了,哭着使劲往家跑。我都不记得跑了多久才到家的。”
此后,亲戚朋友家的丧礼阿兰从不参加,路上有花圈寿衣店,甚至养老院的,不管多麻烦她都要绕行。每年清明前后她最难熬,一看见路上的纸钱她就吓得心惊胆战,夺路而逃。一次和几个同学聊天看手相玩,过后才知道其中一个同学最近有家人过世,她后悔极了,不仅把手洗了几十遍,还把当天穿的衣服里里外外用消毒剂清洗了一遍。“但是不管怎么样,我那时基本上还能做到眼不见心不烦,学业和生活并没有受到太大影响,家人和同学只当我是有洁癖,爱干净而已。”阿兰说完低下头深吸了一口气,一脸无奈。
“现在又有了新的烦恼吗?”刘承洛问。
阿兰叹了口气说:“半年前我母亲去世了,难过是难过,办丧事却成了我心里的一块石头。出殡那天,我眼前一片黑,心跳得厉害,喘不上气来,心里想着快结束吧,快让我走吧。家人看我面色苍白,浑身发抖,以为我是悲伤过度。回到家,我把自己的衣服里里外外全用消毒剂泡了三遍。”
阿兰有一个哥哥在外地工作,母亲去世后,老父亲一个人生活,从道理上她知道自己更应该多关心父亲。可是阿兰每次回去都要下很大的决心,甚至在家门口转悠很久也不敢进去,因为一看到母亲的遗像和灵位,她就会心慌气短,手脚冰凉,更不敢坐母亲的床或碰母亲用过的东西,一心就想着逃走。假期回到家后,立即把能想到的接触过的衣服全都消毒一遍。为此,她经常洗到半夜,又怕洗衣机的噪音影响家人休息,就改用手洗,弄得疲惫不堪。父亲和亲戚的规劝也无济于事。“我就是觉得和去世沾了边的东西不干净、不吉利,会给自己和家人带来厄运。”
另一方面,阿兰又挺自责,觉得自己对父亲照顾得不够,怕兄弟姐妹误解自己不孝顺。平常的学业中,她也变得很敏感,为了避免遇到可怕的事,经常以不舒服为名请假,躲在宿舍里。
她无奈地说:“我特想对父亲照顾多一些,可让我不敢回家。我现在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着,再这样下去,亲友同学疏远了,总请病假的话,学业也难保,可我实在没法克服。我是不是得精神障碍了?还能好吗?”
刘承洛理解阿兰的感受,而且很肯定地告诉她:“这并不是精神障碍。”阿兰的神情一下子放松了下来。阿兰的内心困扰出现其实是有一定的诱因的。她对自己的症状有很好的觉察能力,因为内心冲突而感到痛苦,并主动来到中心要求解决问题,同时她的情绪表现、回避现实的行为与其思维过程是一致的,所以,她的问题不属于精神障碍。
让阿兰痛苦的原因有以下几个方面,幼年时无意间遇见的丧事对她无疑是创伤,由于没有得到及时的安慰,变成了持久的病理性记忆。当地的传说更令她形成了错误认知,一遇到和“去世”沾边儿的事就会不由自主地产生恐惧、躲避等想法。这些观念一直伴随她长大,并没有给她带来太大的影响,因为只要尽量回避那些“可怕的事”,她就没有痛苦了。母亲去世后,阿兰一方面是自责,觉得自己对父亲照顾不够,另一方面又不堪忍受恐惧的煎熬,因此产生了严重的心理冲突。
从叙述中可以看到,阿兰对去世的恐惧程度远远超过常人,一般人习以为常的与去世并无直接关系的事物,都对她构成了强烈的刺激,是常人难以理解的。她的痛苦伴有显著的功能障碍,例如心悸、胸闷、憋气、四肢颤抖,阿兰对恐怖的处境有回避行为,例如经常请病假,尽量不出门等直接造成社会功能受损,从全面考虑阿兰可判断为恐惧症。
咨询过程中,阿兰曾不止一次地问:“我还能好吗?”其实,恐惧症不是神经系统器质性问题,而是功能性问题,因此,经过专业系统的心理干预,完全可以康复。但是另一方面,心理障碍又不同于身体上的问题。求助的动机强弱,改变的愿望是否强烈,需要增添怎样的能力,这些也将影响到干预的效果。
针对阿兰的情况,刘承洛对她的病理性记忆进行高效化重组,她恐惧的情绪反应变得平静了许多,阿兰在咨询室想象与“去世”有联系的事物时已经没有明显的紧张了。在刘承洛的鼓励下,她看到母亲的遗像和灵位时虽然还会有一些不适反应,但能通过场景重建干预练习调节自己的情绪后,比原来自如多了。
通过两个多月的记忆重组干预后,阿兰反馈自己的症状已经明显改善,可以做到家中能自如地帮助操持家务,看到母亲的照片不再觉得害怕。能正常上学,不再刻意回避那些与去世有关的事情,能够做到“眼不见心不烦”。在阿兰离开中心的时候,根据我的观察,她的焦虑状态改善也很明显,神色姿态平和了许多。看着她能够在生活中回到自己正常的轨道,刘承洛感到很欣慰。